前瞻性“上书紫光阁”
费孝通先生因1957年6月参加所谓“六教授会议”而被错划为右派分子，受到无穷无尽的批判，改革开放后，他以常人少有的热情，投身国家建设。从80年代后期起，费孝通先生又以其深厚的社会学知识对国家发展中遇到的各种问题做了深入调研，其实地调查课题由农村、小城镇扩大到区域发展。在此后的十余年中，他把盟务、国务、教务和学术研究工作很好地结合起来，先后对我国西北地区、西南地区、黄河三角洲、长江三角洲、珠江三角洲、环渤海地区、中原经济协作区、淮海经济协作区、东北地区、京九铁路沿线地区等进行实地调查，并就所调查的每个区域向党中央、国务院提出既符合当地实际、又具有全局意义的重要发展思路与具体策略，为改善我国的生产力布局、形成全国一盘棋的协调发展局面提供了不可多得的智力支持。其中，费孝通先生对黄河三角洲经济技术和社会发展倾注的热情和关心，以及他考虑问题的缜密性与前瞻性，尤其令人感佩。
黄河三角洲是我国重要的能源基地，早在1961年4月，华北石油勘探处就在东营村附近打成第一口勘探井，标志着胜利油田被发现，但到了上个世纪80年代，珠江三角洲、长江三角洲已经开了引领改革开放的先河，一跃成为中国经济增长最快的地区，而黄河三角洲作为我国最后一个待开发的大河三角洲，经济和社会发展却相对落后，1988年，地处黄河最下游的东营，作为一个地级市，产值还不如江南一个经济发达的县，人均收入仅是江南的一半。东营这个小政府如何引领胜利油田这样的大企业，是当地发展中亟待解决的大问题。
“黄河是华夏民族的摇篮，是她的母亲，我们唱了许多歌嘛！可是黄河三角洲，到现在还没有听到什么声音。相比较是很落后的，经济上的差距相当大。”费孝通先生敏锐地感觉到，黄河三角洲以前只关心石油开发，但光开发石油是不够的，要走综合开发治理的新路子。这一年，80岁高龄的费孝通先生，率民盟中央一行，亲临东营，出席黄河三角洲经济技术和社会发展战略研讨会，为这一地区的发展献计献策。其实早在1984年前后，费孝通、钱伟长等民盟领导就对黄河流域做了大量的调查研究，率先提出东部、中部、西部共同发展的整体思路和大三角洲、区域发展的概念。他根据社会学的原理，提出所谓三角洲应该是一个大的区域，具体到黄河三角洲应包括淄博、潍坊、滨州等腹地，这为黄河三角洲日后的发展奠定了重要的基础。他提出：“我们的社会学必须结合当前社会发展的主题……社会科学没有什么奇妙的地方，就是要去观察实际的情况，总结出一点共同的东西、称之谓有规律的东西。”他主张先要弄清这个地区的历史，找出自己的优势，并借鉴珠江三角洲和长江三角洲发展经济的成功经验，注重富民，让家家户户富裕起来，积累雄厚的民间资本。要眼睛向民间看，设计一套好办法，集中民间资金，广泛发动群众搞生产，他也殷切期望地方干部的头脑要适应新形势，把路子搞对头，制定出发展规划。经过调查，他提出：“我们要改变一种看法，决不能发展一个地方，作一个计划先向国家要投资，这不是一条真正发展一个地区的办法，这条路是不通的。所以说，我们一定要想办法，要政策，给政策。这是考验我们干部头脑是不是适应了现在的这个形势。我们虽然都有困难，都在摸索，但我们有了一个珍贵的摸索机会了，从一条死路上走到生路上边，这条路是很不容易走的。”
针对一个能源生产基地，费孝通与钱伟长等殷切嘱托当地政府，一定要在石油开采完之前，打下该地区长远发展的基础，转变单一开采、有油无厂，有河无航，有海无港的被动局面。他们还以洛杉矶和巴库为例指出，这两个城市都是以石油起家的，但洛杉矶在开采石油的同时大力发展替代产业，如发展飞机制造业、娱乐业，最终使其生产方式成功转型，起到了经济发展推进器的作用；而巴库当年石油产量占全苏联70%，但由于不注意发展替代产业，城市经济没能转型，最终使其成了一座死城。为此，我们要“借鉴洛杉矶的做法，制定一个地方经济和石油开采互相支持的模式，在采油基础上发展经济，发展高科技工业，这样就能处理好短期效益和长期效益的关系，在石油资源开采完的时候，这里已经建成一个工业、科技、教育、文化都比较发达的城市了。”在发展方式上，费孝通先生等提出发展多元经济，发展石油化工，用石油化工积累的资金发展替代产业的路径。在发展策略上，他们还特别提出要注意政策的“含金量”，这是因为在当时的条件下，向国家要钱不大容易，但是可以要政策，有了好政策就会有资金。除了向上要政策外，还要注意对下制定必要的政策，这样才能调动上上下下的积极性进行建设。要先开发投资少、见效快的项目，后开发资金周转长的项目，形成资金良性循环。
会后，民盟中央对会上提出的各种意见建议做了认真研究，最终由费孝通、钱伟长代表民盟中央向中共中央领导做了汇报，提出了这一地区发展近期可行的五点建议，这就是当年著名的“上书紫光阁”。这些建议很快得到了中共中央的重视和认可，从那时起，黄河三角洲的开发进入了国家战略的大视野。
实践不断验证学者理想
经过近20年的努力，如今黄河三角洲的面貌已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特别是东营市已经拥有了独特的原生态湿地，黄河三角洲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我国暖温带最完整、最广阔、最年轻的湿地生态系统，是国家批准的黄河三角洲地质公园。东营坚持保护与建设并重，走可持续发展道路，全面推进生态建设。从2007年开始，全市探索实施林网、水网、路网于一体的“三网”绿化工程，规划五年投入22亿元，造林160万亩，林木覆盖率达到25%以上。完成绿化总面积33万亩，植树3525万株，初步构建起了“三网”绿化工程的主体框架。日前，被国家林业局命名为国家现代林业建设示范市。
同时，东营大力加强节能减排工作，积极发展循环经济。围绕培育石化、盐化、造纸和海水利用等8个循环经济产业链，已建成投产项目11个，全市万元生产总值综合能耗下降到0.728吨标准煤，节能水平居全国前列。加强环境整治与污染治理，已建成和正在建设的污水处理厂8个，污水处理能力达到27万吨，处理标准达到1级B以上；中心城垃圾处理厂建成投用，垃圾发电项目近期开工建设。近几年，全市二氧化硫排放量、化学需氧量排放量都实现了控制目标。近年来，东营先后荣获国家卫生城市、国家环保模范城市、全国水土保持生态环境建设示范城市、中国优秀旅游城市等荣誉称号。东营经济开发区被评为全省首批“循环经济示范园区”和“科学发展示范园区”。黄河三角洲开发建设已具备了较好的经济基础。
在开发建设进入大规模推进的关键阶段，东营依据区域总体功能定位、资源环境承载能力及发展潜力，确定将东营港——广利港之间1200多平方公里的临海区域，作为黄河三角洲高效生态经济示范区的集中突破区，集中规划布局临港产业区、生态旅游区、生态高效农业区、高端产业区，建设黄河水城，构筑“四区一城”的主体产业格局，为加快黄河三角洲开发建设提供强力支撑。临港产业区规划控制面积232平方公里，依托东营港经济开发区，实行港区城联动，重点发展石油化工和盐化工、电力能源、现代物流，配套发展关联产业，建成环渤海地区重要的高效生态精细化工产业集聚区和能源供给基地。同步推进港城建设，建设一座现代化滨海新城。目前，已与中海油签订了全面合作协议，由其重组地方炼化企业，收购经营东营港，投资建设中海油工业园、原油储备基地、成品油仓储和物流园区。在东营的高端产业区，依托东营经济开发区和胜利工业园，重点发展电子信息、汽车及零部件、新能源、石油装备、新材料、有色金属等六大高端产业，积极发展高端服务业，建成黄河三角洲先进制造业和高新技术产业的主要承载区。近几年共引进过亿元的项目34个，总投资294亿元。
除此之外，这一地区还依托黄河三角洲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突出“黄河入海、河海交汇、新生湿地、野生鸟类”原生态特色，打造集观光、休闲、度假于一体的生态旅游胜地，打造特色旅游品牌。目前，生态旅游区已被评为国家
黄河三角洲本来地处渤海湾和莱州湾的“湾底”、沿海的“交通末梢”。近年来，这一地区的交通得到了高速发展。威乌高速公路、黄大铁路和德龙烟铁路的建成，使东营有了到天津、北京的快速通道。国家重点工程黄大铁路跨黄河特大桥在利津县北宋镇奠基，标志着国家又一条煤运下海通道正式开工建设。黄大铁路的建设，将完善华北、华东地区陆海联运的交通网，大量煤炭可通过这条运输通道进入华东地区，有利于进一步促进黄河三角洲地区经济发展，缓解华东地区能源需求的紧张局面。东营港和广利港是黄河三角洲重要的入海通道。东营机场目前也已在改扩建，由
这一切的发展似乎都在不断验证着当年费孝通先生等为黄河三角洲经济技术和社会发展所做的战略规划的正确性。费孝通先生当年说过：“作为民盟的工作，首先要发挥我们成员的作用，用到国家建设实践当中去，也可以说是理论结合实际，使他通过他的专业去为政治服务，不是搞突出政治，而是努力发挥他专业的作用。”他语重心长地提出：“……作为学者，一个科学家，一个教育者，他可以根据自己的专业，对国家重要的问题，对一个地区发展的规划，在决策上提供帮助，给予科学的支持。”用自己的知识去服务社会、影响社会、改造社会，这是费孝通先生一生践行的理想与目标，也是他留给我们最珍贵的政治遗产。
(作者为上海社会科学院思想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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