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这两次营救以后,他们之间的生死友谊在延绵……
当时,父亲出狱即面临失业,不能在女子师院继续工作了;家也丢了,同居的女友另觅高枝。于是他南下返沪寻求谋生。他一直挂念北国的朋友,和李霏野、台静农、李何林等保持着相互间的通信联系,为朋友解难,为寻求再次相逢的机会。从父亲保存着的李霏野先生的信件,可以略知他们之间的友谊。有这样几件事例:
一,带有隐语的信件
这封信存世已有七十年的历史了。1934年10月1日李霏野先生的信是这样写的:
若君兄:
接手书至慰,我曾去信给周先生报
告去京售稿经过,不知何以并未收到,已
另去信矣。他们二位近况不十分清楚,
闻青君病势不重,唯无得力医生,须稍候
时日始能痊可。文君则信息更疏,几乎
无可为告了。现闻友人为青君介绍医生
者颇多,想可见效,望勿为念。弟近粗
安,仍从事原业,望安心。匆复,即祝近
好!
弟寄上10月1日
当我将这封信抄寄给李霏野先生,并询问信件内容时,承告这是一封带隐语的信件。向“周先生报告去京售稿经过”,指向鲁迅报告他到北京打听二友被捕的情况。“售稿”即打听消息,设法营救。“他们二位近况”,指青君(台静农),文君(范文澜)。他们自“新式炸弹案”后,1934年7月又一次被捕。
信中隐语:“闻青君病势不重,唯无得力医生,须稍候时日始能痊可。文君则信息更疏,几乎无可为告了。”知道了上面这个背景,所说的“病势”、“得力医生”,也就很明白,这是指案件的严重情况和营救情况。信末李霏野安慰孔另境“现闻友人为青君介绍医生者颇多,想可见效,望勿为念”。这也是要孔另境转告鲁迅先生的安慰话,因为鲁迅关心此事,又“并未收到”他们两位的近况。
还有一封密信没有保存下来。李雾野先生和李何林先生都和我说过这封信。1948年4月解放战争向南推进之下,台湾岛的台北和大陆的上海政治空气紧张,政治迫害、暗杀屡有发生,时在台湾大学任教的李何林先生,逃亡来沪,怕暴露身份住在我家的亭子间十多天,准备转道去华北解放区。在等候夫人孩子从台北来相聚的时候,我母亲收到一封看不懂的信。信上说:“你为什么不赶紧回家,还在上海和一些坏女人鬼混!你太太已经因病重住医院了,她若知道会难过的,你赶快离开上海!’,午饭时李何林接过来一看,认出是李霏野夫人刘文贞的笔迹,署的是假名字。马上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夫人在台北已被捕,或者受到监视不自由了,叫他赶快离开上海的原住处,不要等他们了。这样,李何林决定立刻离开我家,先行北上进入解放区。
二,为李霏野出国筹款
李霏野先生在《我的记忆—孔另境散文选·序》中说道:“以后,他(指孔另境)为我接洽售稿催稿费,我为他谋求工作,他总马到成功,我则一事无成,看旧信忆起这些,还不免感慨系之。”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李霏野先生到女师院前,学校曾同他约定,5年后可以体假一年到英国或美国参观学习,薪资照付,川资自筹。然而,这件好事的背后要有经济支持才行,而李先生有一定的家庭负担,所以卖稿成了文人的惟一路途。由于现今没有孔另境给李霏野的通信存世,只能从李霏野致孔另境(字若君)的信中略知当时接洽售稿的情况。大约有五封信说到此事,现照录其中二封:
若君兄:
三月七日信早已收到,生活允收弟
稿,至慰,过去的事也不必可惜了。等郑
君几天,不见来,后知直接去平,托人去
问究竟,迄今无信荷来。此公殊不可靠,
所以稿子一直寄兄,请转给沈先生去交
涉。能多得几元固佳,然如有八百甚至
六百元也就可以让给他们了。我急需四
百元寄家,余稍迟一月半月是可以的。
出版时要二十部书。如能照这条件,即
请代为成交。如何盼速示知。
静在平现居闲,正谋事,然无把握。
范兄近来闻赴日,意思以前倒是有过的。
弟一切如常,望勿念。祝
好!
弟霏野上3月18日
若君兄:
昨天因事来平,与旧友晤谈甚欢。
台范两君都安好,惜秋季事都尚无头绪
耳。弟今秋拟利用学校五年体假之机会
赴英一游,学校可照给一部分薪金,稍俭
可维持生活,因金镑落价也。现在拟筹
者为川资,两个弟弟的学校用费,及家庭
必须的维持费。前次托转给生活之稿,
已和郑君接洽,他说或以八百元售给书
店,或留《世界文库》发表,先支一部分稿
费,都可作到。现闻郑君已去沪,盼即和
郑君公共向生活交涉,作一最后决定,此
稿能否售脱,实对弟有莫大关系也。望
舒兄闻已返沪,望代候。即祝近安。
弟霏野上4月30日
当时李霏野先生译有《简爱自传》,曾在1933年7月和中华书局联络出版,被舒新城否决了。后他托父亲在上海接洽出版社卖稿,“请转给沈先生去交涉”,即请茅盾先生也出力交涉。从3月7日信中说“生活已允收弟稿,甚慰”,到4月底,事情交涉已经有些眉目。生活书店表示以800元稿酬卖稿,或由郑振铎先生主编的《世界文库》上发表,可以预支部分稿费。选择哪一种办法呢?李霏野“现闻郑君已去沪”,托孔另境“盼即和郑君公共向生活交涉,作一最后决定”,因为“此稿能否售脱,实对弟有莫大关系也”,故而孔另境对办此事很认真。
几番交涉之后,决定《简爱自传》先在《世界文库》上连载,后由生活书店出版单行本。这是最好的结果。李霏野得到的稿酬,川资够了,便决定到英国去看看。然而好事多磨。当“生活契约已签好寄去,款恐仍须再催,听说他们是这样脾气’,。“近况如常,行期尚未定,不过稿费若能拿到,我即可无后顾忧,走就不成问题了。,,(5月16日、6月5日的信)款子没有拿到,事情还不算完,李先生不免再信孔另境去催款,所以前后有五封信提到此事。
上信末提到“望舒兄闻已返沪,望代候”。戴望舒和李霏野在北京曾结识,那是1927年的事。此处,指戴望舒从法国游历回来。戴是1932年11月自费赴法留学,曾游历西班牙等,1935年春夏回上海。李霏野知道孔另境与戴望舒是上海大学时的同学,相处很好,也可能知道戴瑛是戴望舒的胞姐,故“望代候”。
李霏野先生是1935年9月成行去英国的。他决定走经苏联去英,坐通过西伯利亚的火车,沿途经过的地方很多。临行之前的信(8月20日)中向父亲通报:“现已定二十四日自平起程,经俄,波,德,比,法去英,在莫斯科及柏林各住一周。回来则定走海道,如兄在沪,明年当可相晤也。”
三,排解文人烦心事
父亲初到上海暂住姐姐家中,谋事成了当务之急。不久由周予同先生介绍,赴温州中学教书。“以受反动派之倾轧,半年后即返沪。一时无法找到职业,乃从事写作为生。”(见《自传》)笔者查阅他1933年下半年文章的发表情况,以7月为例,发表在《申报·自由谈》上有7篇之数,以杂文和随笔为主。同时为编书、著书收集材料。李霏野先生信中有“嘱找之《国周》,因离出版期太远,迄今未得;《五册痛史》,津地图书馆无书,已转托静兄向出版处访问,如得到,当即直寄去,否则再另复”等语。
然而,卖文为生的艰苦不用多说,而且难以温饱。求职谋事当为正途。北国的朋友也为他的求职四处打听,但难处家家都有……
李弄野回信“已嘱竹年(李何林)在山西方面注意,结果则不可知也”(6月5日信)。当时李何林在太原教书。“静(台静农)在平现居闲,正谋事,然无把握。范兄(范文澜)近来闻赴日,意思以前倒是有过的。”(3月18日信)“静兄决去厦大任教,前已有信去;范兄仅有中法钟点,可维持生活;竹年今秋毫无头绪,恐将失业。”(8月20日信)“静兄秋后也尚无办法,他现住后门西。他返平即不再去辅仁,别处一时又挤不出地位。”(5月16日信)“竹年一二周后即回北平,秋后也不能再去济南了,时地所迫,没有办法的。”(5月19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