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经济学”是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一项重大课题，蕴含推动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协调发展的辩证法。所谓人文经济，并非文化与经济的简单叠加，而是人文与经济良性互动、相得益彰，为高质量发展注入澎湃动能，厚植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人文底色。
传统的城市更新理念存在“重物质、轻文化”的倾向，即过于关注城市空间的物理改造与功能提升，而相对忽视文化在城市发展中的灵魂作用。伴随增量扩张转向存量优化，城市发展的核心关切也随之从“如何建设”转变为“为谁发展”，凸显人的主体地位和文化的关键价值。人文经济的本质是回归人本身，追求人、文化、经济的三元统一，旨在探索一种兼具经济活力与人文魅力的城市发展新范式。
人文经济赋能城市更新，本质上是对城市发展逻辑的深度重构。在城市发展从物质空间扩张转向内涵式增长的新阶段，传统以土地开发和资本驱动为主的更新模式已难以满足人们对美好生活的需求。人文经济将文化基因深度嵌入城市经济活动与空间形态塑造中，通过挖掘文化原力、促进经济转化、推动空间迭代，打破“千城一面”的发展困局，构建文化引领、经济繁荣、空间宜居的新型城市发展生态。
人文经济的底层逻辑在于，以文化为核心资产激活城市发展内生动力，通过市场机制实现文化价值向经济价值的转化，并依托空间载体承载文化传承与经济创新的融合实践，最终实现城市可持续发展与人文精神传承的双重目标。
实现历史与现代的和谐共生、传承与创新的双向奔赴
在城市现代化进程中，城市更新超越单纯的空间改造，上升为文化传承与经济创新的系统性工程。人文经济学体现文化与经济的深度融合、协同共进、互利共赢，为探索人文经济与城市更新的融合路径提供了重要遵循。如何挖掘城市文化底蕴，以人文经济赋能城市更新，实现历史与现代的和谐共生、传承与创新的双向奔赴，成为人民城市建设面临的重要课题。
人文经济赋能城市更新，需要有一个内在机制。为此，我和研究团队构建了“文化原力—经济转化—空间迭代”的“三脚架”模型。该模型为城市发展提供稳固支撑：文化原力注入灵魂，经济转化赋予动力，空间迭代奠定形态与格局。
文化原力是城市的根与魂，既包括历史建筑、遗址等物质遗存，也包括方言、节庆、技艺等非物质记忆，二者共同构成城市的“文化DNA”。每一处建筑遗存都承载一个时代的社会风貌，每一项传统习俗都体现居民的情感认同与价值取向。这些原力在城市肌理中交织融合，构成城市独特的文化基因，是城市在全球化进程中保持差异性与认同感的关键所在。
从理论上讲，文化资源需经过复杂转化，才能成为城市发展的强大动力。这一转化过程是人文经济实践的关键环节。比如，苏州平江路通过对1.5公里古街的精心打造与运营，将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转化为文旅产业优势，既带来了可观的经济效益，又提升了城市知名度与美誉度。
在城市更新中，空间迭代正经历从“容器”向“载体”的转型。以上海杨浦滨江改造为例，拆除原有部分生产岸线，植入多处工业遗存活化场景，将封闭、单一功能的工业岸线转变为集文化展示、休闲娱乐、生态体验于一体的公共空间，实现了历史记忆与现代生活的有机融合。由此，空间不再是被动的容纳者，而是主动承载文化、促进交流互动的载体。
在城市更新中，为了理解与实现内涵式提升，还有必要引入“文化链—产业链—空间链”的螺旋上升结构，形成一个完整闭环。
文化链聚焦城市文化的保护传承，核心指标包括历史建筑活化率、非遗存续度、文脉辨识度等。历史建筑活化率反映对历史建筑的有效利用程度，通过合理的功能植入与空间改造，让历史建筑重焕生机；非遗存续度衡量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保护状况，确保传统技艺、民俗文化在时代变迁中得以延续；文脉辨识度体现城市文化特色的清晰程度，有助于强化城市的文化标识，提升居民和游客对城市文化的感知与认同。
产业链侧重于价值创造，是将文化资源转化为经济成果的关键纽带。完善的产业链可以整合上下游产业资源，推动文化产业规模化、专业化发展，创造更多就业机会与经济效益。以文创产业为例，从创意策划、产品设计到生产制造、营销推广形成完整产业链条，不仅带动相关产业发展，还促进文化的传播与消费。
空间链以功能迭代为核心目标，主要通过土地混合利用率、公共空间可达性等指标进行衡量。提高土地混合利用率，有助于实现城市功能的多元化复合，促进职住平衡，提升城市运行效率；公共空间可达性关注居民对公共空间的便捷使用程度，优质的公共空间可以增强居民的幸福感与归属感，提升城市生活品质。
以系统思维探索多元路径，将理论框架化为实践方案
进一步看，人文经济赋能城市更新，需要立足城市特色，以系统思维探索多元路径。在实践层面，要以创新驱动为引领，通过模式创新、技术赋能、机制优化与公众参与将人文经济的理论框架转化为可操作、可复制的实践方案。接下来，主要介绍一下人文经济赋能城市更新的四大模式。
一是推动历史空间再生。
在城市更新实践中，历史空间再生旨在以最小干预实现历史空间功能的最大化提升，如同为城市进行精细的“功能针灸术”。上海愚园路是这一模式的成功典范。
愚园路拥有丰富的历史建筑资源，承载深厚的海派文化底蕴。在更新过程中，织补40栋历史建筑，保留85%的街区肌理，最大程度维护历史空间的完整性。同时，巧妙植入社区美术馆、老字号工坊、特色咖啡馆等多元业态，构建起“15分钟文化生活圈”。
如今的愚园路，日均客流突破3万人次，成为集文化体验、休闲消费、社区交流于一体的活力街区，既保留老上海的烟火气，又展现新时代的时尚魅力，实现了历史文化与现代生活的有机融合。
二是数字科技赋能。
苏州平江路借助数字孪生平台，对8.2公里水巷进行1:1复刻，打造虚拟数字“分身”。游客可通过手机、电脑等终端，从全新视角领略平江路的古韵今风；运用AR技术重现《姑苏繁华图》，生动还原古代苏州的商业盛景，大大增强游客的游览兴趣，使其停留时长有所增加；建立数字资产确权系统。通过对数字文化资产的开发与运营，成功实现IP授权变现，为文化经济发展注入动力。
三是市场化机制创新。
市场化机制创新在城市更新中发挥关键作用，可以有效整合社会资源，实现保护与发展的良性循环。上海张园采用“保护性征收+市场化运营”的组合模式，在保护张园历史文化价值的基础上，引入市场力量进行更新改造与运营管理。通过合理的租金收益分配机制，将租金反哺给保护基金，为历史建筑的长期保护提供稳定资金来源。在市场化运营推动下，张园历史建筑活化利用率显著提升，众多国际知名品牌入驻，成为时尚新地标与文化消费热点区域。
四是公众参与共建。
公众参与共建是城市更新实现可持续发展的重要保障，可以充分调动居民的积极性、创造力，让城市更新成果更符合居民需求。
上海杨浦滨江在更新过程中，作为人民建议征集工作示范区，建立全市首家基层人民建议征集站；积极与高校展开合作，形成“三师三顾问”（社区政工师、规划师、健康师，社区党建顾问、法律顾问、社会治理顾问）协同治理机制，广泛收集居民意见与建议，将群众的“金点子”转化为城市发展的“金钥匙”。
例如，通过居民建议，在滨江沿线增设多处亲水平台与休闲座椅，优化了公共空间布局，提升了居民的使用体验，使杨浦滨江真正成为人民的滨江。
采用“五步工作法”，深入探索城市发展新路径新模式
城市作为人类文明的重要载体，承载着历史记忆，寄托着未来希望。人文经济赋能城市更新，科学有效的工作法至关重要。建议采用“五步工作法”来推进，充分运用数字科技、市场机制、公众智慧，深入探索城市发展新路径新模式。
第一步，文化解码。作为城市更新的基础工作，文化解码通过全面细致的测绘与清单建立，可以对城市文化资源进行深度挖掘与梳理。比如，从历史建筑的建筑风格、建造年代、文化背景到非遗项目的传承谱系、技艺流程、文化内涵，都需要进行详细记录与分析，从而为更新工作提供文化素材和决策依据。
第二步，掌握需求。城市更新要以居民需求为导向，通过大规模问卷调查，绘制“需求—供给”热力图，深入了解居民对居住环境、公共服务、文化活动等方面的需求，精准把握城市空间供给与居民需求之间的差距，为优化空间布局、完善功能设施提供数据支持，真正做到有的放矢。
第三步，模式设计。城市更新可以采用“1+X”方案，即以文化主题为核心，搭配多种业态组合。根据不同区域的文化特色与资源禀赋，确定独特的文化主题，如历史文化街区以传统文化传承为主题、新兴城区以科技创新文化为主题等。围绕主题，合理配置商业、文化、教育、休闲等多种业态，形成富有活力与吸引力的城市更新模式，提高方案的可行性与落地成功率。
第四步，过程共治。在城市更新过程中，要建立合理的席位分配机制，确保政府、居民、企业、社会组织等各方利益相关者充分参与。通过召开听证会、协商会等形式，广泛听取各方意见，共同决策重大事项，实现更新过程的公开、公平、公正，减少矛盾冲突。
第五步，长效运维。建议设立专项资金用于城市更新成果的长效维护，并建立数字化监测平台。专项资金保障更新后的城市设施、公共空间等得到及时修缮与维护，确保其正常运行；数字化监测平台实时收集城市运行数据，对空间使用情况、设施运行状态等进行动态监测与分析，为后续管理决策提供科学依据。
展望未来，城市更新呈现文化、经济、空间、治理四个维度深度融合的新发展态势。
文化维度上，从单纯的文物保护向文明传承的更高层次迈进，建立城市基因库。通过数字化、基因测序等前沿技术，对城市的物质文化遗产与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全方位、深层次记录与保存，构建涵盖历史建筑、传统技艺、民俗文化、语言文字等多元内容的城市基因库。
经济维度上，随着数字经济的蓬勃发展，文化数据资产化成为新趋势。通过建立文化数据市场，完善数据确权、交易、流通等机制，将文化数据转化为可交易、可增值的资产。
空间维度上，以空间链优化为基础，依托元宇宙技术实现创新突破。通过提升土地混合利用率，打造职住平衡、功能复合的城市空间，增强公共空间可达性，提升居民生活品质。在此之上，元宇宙空间与现实空间孪生交互，构建虚实相生的城市体验，让人既能在虚拟空间中感受历史文化、开展社交商业活动，又能将虚拟创意反哺现实建设，实现空间资源高效配置。
治理维度上，探索基于区块链等技术，实现组织决策的科学化与智能化。居民可以更便捷地参与城市事务决策，共同制定城市规则、管理公共资源、监督项目实施等，提高城市治理的效率与透明度，构建更加和谐、民主的城市治理生态。
来源：解放日报，日期：2025-06-03
作者：邓智团，上海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上海市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上海市学习贯彻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精神宣讲团成员，上海市社会科学普及研究会副会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