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伊始，上海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原所长、现上海市儿童发展研究中心主任、上海市家庭教育研究中心主任杨雄受邀前往多所中小学讲课，并为教师、家长答疑解惑。
在交流互动的过程中，杨雄有哪些感受与观察？作为长期钻研家庭教育与青少年成长的社会学者，他将如何继续推进、深化自己的研究？杨雄接受了记者的专访。
培养更具适应力的孩子
呼唤家校社三方协同
城市周刊：新学期来临之际，很多学校邀请您给老师、家长讲课。现在学校、老师特别关注、乐于学习的主题有哪些？
杨雄：2021年，“双减”政策推行。2022年以来，《家庭教育促进法》实施，上海启动中小学“全员导师制”。本学期开始，“全员导师制”工作将覆盖本市所有中小学校、全体中小学生。
在宏观层面的政策、举措持续出台的背景下，在我所到访的中小学，校长、老师们虽然都面临更大的工作强度与挑战，但都抱有强烈的责任感和高涨的学习热情，希望通过更新自己的教育理论知识储备、提升为人师者的综合能力与素养，为建构家校纽带、形成育人合力打下更扎实的基础。这一点让我十分敬佩且感动。
在与一线老师交流的过程中，我发现他们对以下几方面内容的关注比较突出。
第一，渴望对“家庭教育指导师”“家庭教育促进法”相关内容有深层次的学习与理解。
随着学校、老师与家长之间的联系更为紧密，学校、老师已经将“家庭教育指导”作为广义上的德育工作的组成部分。
家庭内部如何形成较好的亲子关系？亲子之间遇到一些小矛盾该如何处理？孩子处于不同年龄段，分别会遇到哪些成长中的身心发展特点、需求和挑战？对于上述问题，校长们、老师们不仅关注，也都在进一步学习、体会的过程中。毕竟，时代在变化、社会在发展，处理类似问题所需要的方法和能力也在发生新的变化。
第二，校长、老师们对孩子们的身心健康发展给予了更多的关注。
比如，不少老师意识到，当下青少年的发展需求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不仅要关注他们的身体健康和学术知识，还应重视心理健康和社会生存能力的培养。
遇到想了解这方面内容的老师，我会与他们分享，“心理健康教育”的内容至少可以包括情感管理、压力管理、自尊与自信、心理健康意识等。
在进行心理健康教育的过程中，尤其要帮助孩子们了解表达和处理情感的基本方法，在促进自尊感和自信心的同时，鼓励“积极自我形象”和“心理韧性”的发展。在向孩子们提供心理健康知识的过程中，我们尤其要注意减少对心理困境、心理问题的污名化，鼓励孩子们及时寻求帮助。
与此同时，我会强调，“社会生存能力教育”须与“心理健康教育”相辅相成，需为孩子们的全面发展、心理健康、社会适应、未来就业，储备相应的社交技能、冲突解决能力、社会责任感和对多元文化的理解力。
还有校长、老师提到，“当下的世界在不确定性中动态发展，教育如何与时俱进？”
对此，我一般会从社会情绪、社会心理与社会心态的概念辨析入手，介绍当代青少年面临社交圈子窄、情绪管理和沟通交往能力有待提高、容易感到孤独和无助等困境，建议他们从理解、包容、尊重的角度出发，培养青少年“钝感力”，帮助青少年习得“幸福感”。建议学校要组织好、利用好家庭和社会资源，在丰富、多元的视角下，思考青少年社会与情感能力的培养方案。
城市周刊：如何准确理解您所说的培养青少年“钝感力”？
杨雄：其实就是培养一种可积极调适的社会情感能力。鼓励孩子们在学习和生活中学会从多个角度思考问题，学会接纳和放下消极的情绪和困扰，从而更好地把握现在和未来。不要说青少年，要想在压力下做出决策、发挥稳定，对成年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持续的学习和练习。适当打破常规的活动是一种很好的心理应对练习，可以激发孩子们的多元思维能力，以更积极的心态拥抱变化、适应变化。
事实上，无论是“钝感力”培养，还是我们经常讲的“幸福感”的获得、“乐商”的提升都是一个系统工程下的不同目标。无论是哪个“子目标”，都指向培养更全面、更健康、更具社会适应能力的儿童。从长远来看，这样的教育应该成为教育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且家庭、学校和社会都可以携手参与、共同实施。
会生活、能生存
还要学一点生涯规划
城市周刊：前些年，与“情商”培养相关的教育理念很受关注，现在又有了“乐商”。提到“乐商”，人们自然地会好奇它与“情商”“社会情绪能力”的异同。
杨雄：“乐商”专指个体在面对挑战、困难和压力时保持乐观心态、从负面情境中寻找快乐和积极元素的能力。它强调了人们追求幸福和积极情感的重要性，从而形成了“乐商”的教育理念。
客观地说，无论是“乐商”“情商”，还是“社会情绪能力”，三者紧密相关，且在内涵上有相似之处。
从情感认知方面，三者都包括识别、理解和表达自己以及他人的情感。从情感管理方面，三者都强调了管理情感的重要性，包括自我调节、应对压力和情感管理策略。在人际关系方面，三者都包括同理心、有效沟通和解决冲突的能力。相较而言，“乐商”更关注情感对于个人内心状态和外在表现的影响，以及积极情感对于个人幸福和成功的重要性。
简要来说，“乐商”大体包括以下内涵：积极情绪的培养、抗逆能力的增强、情感调节的技能、积极思维的养成、人际关系的良好管理、自我认知与自我发展等。
城市周刊：有一种观点认为，儿童期是个体人生发展的关键时期，培养“乐商”有助于从小习得应对挫折和困难的能力，且早期“乐商”培养是一个持续的过程。那么，对于更年长一些的青少年而言，如何持续提升大家在学习和生活中寻找快乐和积极元素的能力？
杨雄：“双减”政策推行以后，大家对家庭教育的内涵、责任、边界的讨论，一点也不比对学校教育的讨论少。“好孩子到底是自己冒出来的，还是教出来的？”“一个孩子如何打下人生幸福的基底，并持续成长？”这些问题都提得很好，也一直在触发我的思考。
真是应了一句老话“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站在“为子计深远”的角度，我感到，我们既有的教育还需在家庭生活能力、社会生存能力、生涯规划能力的教育与训练上有所增进。家庭生活能力、社会生存能力和生涯规划能力的教育和训练，对孩子的个人成长、融入社会以及未来的职业发展都具有深远意义。这三项教育不仅有助于个体成长，对家庭和社会发展也会产生积极的影响。
就拿“生涯教育”来说，它可以帮助孩子了解自己的兴趣、能力和职业目标，以便做出未来的生活规划。家长、老师可以与孩子一起探索不同领域的兴趣爱好，了解各种职业机会和职业发展途径，鼓励他们设定目标并提供职业规划指导。
过往，我们总是到了进入高中或者高三毕业班时，才开始比较正式地启发学生思考自己的职业理想。其实，这件事在孩子就读初中甚至小学、幼儿园时，就可以持续地进行。让他们在培养个人兴趣、寻找个人志趣的过程中，发现自己的特点、潜能、特长。
我们现在的很多考试重在“发现短板”，但生涯教育恰恰要自立于“发现长板”。早一点发现孩子的热情和长板，既能满足孩子的求知欲、增进自尊和自信，还能激发他们进一步探索外部世界、结交能人志士、向各路英才学习的愿望。家庭、学校和社会都可以在这方面提供力所能及的支持和指导。
从文化与文明视角
考察理解新时代家庭观
城市周刊：如今，关于家庭教育的书籍、理念层出不穷，微信视频平台上的各家之言轮番登场。家长们如何在“众声喧哗”中甄别最符合自己实际需要的部分？
杨雄：在这一现象中，你看到了“知识爆炸”“信息过载”，我看到了不同文化与文明之间、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之间的交织、传承、选择。
从文化与文明的视角来考察，“家庭观”涵盖了人们对家庭的价值观、态度和理念。它是每个人在成长过程中通过家庭教育和社会熏染所形成的家庭观念。它通常包括了人们对家庭结构、角色分工、责任、道德准则、亲密关系和传统价值的认知和看法。
我国传统文化中强调家庭成员之间的尊重和关爱以家庭为单位，成员之间相互扶持、互助。这种价值观在现代家庭中仍具有重要意义，有助于维系家庭内部各成员之间的和睦关系。而现代社会的人们有更多的选择权和自主权。现代文明让家庭成员彼此尊重，尤其是尊重彼此的个人独立与自由。
我国传统文化中强调孝道，尊敬长辈、关爱老人。这种传统价值观在现代社会中仍然有重要地位，尤其在面对老龄化社会的挑战时，重视家庭成员之间的亲情和责任，对维系家庭团结有积极作用。而现代文明倡导男女平等、家庭责任的平衡分担，强调共同承担家庭责任和劳动。在家庭观中，融入这种现代价值观可以促使家庭成员之间的平等和谐，避免传统观念中产生的不公平现象。
简言之，构建新时代家庭观，需结合传统文化和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来实践与创新。一方面，传统文化中的家庭价值观仍然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以在传统价值观的基础上，积极引入现代性的元素，培养积极、健康、创新的家庭文化，鼓励家庭成员追求个人成长和发展，培养创造力、合作精神和适应力。
也就是说，新时代的家庭观不仅可以从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结合中汲取合理的因素，还可以根据现代社会的发展和家庭成员的需求，适度融合传统与现代的价值观，以构建和谐、稳定、幸福的家庭关系。这样的家庭观无疑也可以为我们与时俱进地更新、甄别合宜的家庭教育理念与方式方法，提供最基本的价值引领。
家庭和睦，社会才能和谐。家教良好，未来才有希望。家风纯正，社风才会充满正能量。我国有4亿多家庭。弘扬中华民族家庭美德和传承良好家风，推动形成相亲相爱、向上向善的家庭文明新风尚，不仅能促进家庭和睦、社会和谐，也是下一代健康成长的根本保障。
作为长期钻研家庭教育与青少年成长的学者，我也将在“从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结合中汲取合理因素，构建新时代家庭观”方面，继续推进、深化自己的研究。
来源：解放日报 2023-09-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