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戏中的女性书写：性别、权力与身体

后宫戏中的女性书写：性别、权力与身体  

后宫都是冷气逼人，而各种以后宫为背景的电视剧也自然少不了一幕幕“步步惊心”的“宫心计”。

解构

早报见习记者 杜方舒

尽管导演郑晓龙声称电视剧《甄環传》和其他后宫之戏不一样，“通过宫中人物悲惨的命运体现封建制度对人性的摧残”，但其实历朝历代关于后宫的叙述，一直都充满了阴冷怨艾之气。从白居易的“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后宫词》·唐）到崔国辅的“璧带金釭皆翡翠，一朝零落变成空”（《白纻辞二首》·西汉），再到王建的《古宫怨》（唐）中的“后宫不开美人死”，甚至到苏童早期的小说《武则天》，后宫都是冷气逼人，而各种以后宫为背景的电视剧也自然少不了一幕幕“步步惊心”的“宫心计”。

宫斗的魅力

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陈亚亚博士在接受早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宫斗题材空间很小，说来说去就是一群妃子的事情，因此大多数宫斗戏在模式上都是很相像的，都是一个天资很好的人，在特定的环境中才得以锻炼懂得争斗。这有些类似于武侠小说，不过武侠小说主角是男性，主要说男性练功，而宫斗戏主角自然就是女性。”

对于《甄環传》等宫斗戏爆红的原因，陈亚亚博士解释道：“这种戏满足了人们的心理想象，看电视的女性可能会被情节带入，想象自己是甄環，拥有漂亮容易，讨得大BOSS欢心难。就跟武侠小说被称作‘成人童话’一样道理。”

而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曹晋（主攻社会性别与媒介研究）在接受早报记者采访时也说道：“宫廷剧的借古讽今，说人性的异化、物化也许是其走红的原因。在宫廷中，女性肯定是受制于男性的权力，但是女人有计谋，可以将其颠覆。宫斗戏吸引人之处便是女人与男人权力关系的抗衡和演变。”

如果跳出那些“金枝欲孽”中的各种历史之争论，原型之追问，这部戏，更能看作是一场女性表达，用女性书写成就了各种女人的痴情梦。

欲壑难填的华妃用一辈子去等皇上，绝望自尽；祺贵人佯装梦魇是因吃欣贵人之醋；久病缠身的端妃在皇上死后更是悲痛神伤；心狠手毒的皇后一生算计不过是太在乎皇上；浣碧一头撞在棺材上随王爷而去；驯马女宁贵人更是爱王爷至深，槿汐与苏公公也是患难见真情，甚至连理性聪慧的環環也逃不过“推秋千”、“藏蝴蝶”、“雨夜皇上突现”等等偶像剧桥段。整个后宫中，处处都是痴情女子，争宠也好，贪欲也罢，后宫女人之欲倒是应对了法国心理学家拉康的那个定义：“欲望既不是寻求满足的愿望，也不是对爱的索求，而是后者减去前者的差额，两者的分裂。”

而那一场接一场的你争我斗，更是让人看得酣畅淋漓，电视机前的各位女子，也都能从其中发泄各种情绪，完成各式诉求，想惩治小三的，正觊觎高帅富的，或是有过大叔恋的，皆能在其中抒发自己的感慨。荧屏里的女子，则是用自己的“悲惨世界”展现众多后宫戏，或是后宫生活中最重要的两个元素——“全景监狱”里的勾心斗角，以及她们被驯服的身体。

全景监狱中的勾心斗角

华妃再跋扈，美好青春也被“欢宜香”焚掉；曹贵人再阴险，也断送在太后的毒药里；甄嬛再聪明，还是要亲眼送走最心爱的果郡王。布局缜密的六宫之中，步步慎危，可最后还是不知道自己终究会落入哪场算计中。森严后宫，就像福柯笔下的全景监狱，四周是环形建筑，中心是一座瞭望塔，塔上的一圈大窗户对着环形建筑。环形建筑被分割成许多小囚室，每个囚室有两个窗户，一个对着瞭望塔，一个朝外供阳光射入。从瞭望塔可以观察到每间囚室里被囚禁者的一举一动，而囚室里的人则看不见塔上的监督者。权力是可见的但又是无法确知的，被囚禁者可以目睹中心瞭望者，却在任何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被窥视。

前朝后宫皆是如此，诸位大臣、芸芸嫔妃，机关算尽却又人人自危，因为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成为“被窥视对象”。风光无限的年羹尧先被弹劾再被赐死，兔死狐悲的隆科多和太后共话旧情之后就一命呜呼，甄远道一度崛起又遭诬陷，痴情王爷老十七更是中了皇兄的空城计，而后宫之中更是缕缕麝香弥漫，小产暴死不断。

宫斗戏之所以好看， 不仅仅是因为一次次猝不及防的“凝视”让人提心吊胆，更多的是凝视之后的调兵遣将。一场场的好戏中，权力是关系而非实体，其运作方式不是一种占有，而是一种战略，调度、计谋、技术和运作。皇后要除富察贵人，根本不用动手，让安陵容调制弄点香料挑逗波斯猫即可，半点血腥味没有，倒是香粉扑鼻。皇帝要除果郡王，一包药粉，便成就了催人泪下的痴男怨女生死苦情大戏。

对于诸位嫔妃来说，其所经营的关系之道更是纠结，华妃所受恩宠总是牵制于前方的年大将军，甄嬛愤然出宫也和父亲被流放宁古塔脱不了关系，太后为了儿子的江山毒死青梅竹马。祺贵人进宫也是因为父亲有功，还担着满军旗的身份，正如女性主义者们常挂在嘴边的“女人身体聚焦了各种社会力量的总和”。

被驯服的身体

最近关于《甄環传》的讨论，大多逃不出关于其中的服饰、礼仪，有说其中服饰之华美香盒之精致的，有说其中仪态正确还原清朝的。凡古代宫廷戏一出炉，其物美华服布景体态全部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要么被斥天雷滚滚，要么被赞大饱眼福。人们对于体态步履的褒贬，所参照的标准，无非都是人们心中的古代宫女应有的形象：谦恭有礼，温婉可人，风姿绰约。

有人说，“女性的形体需要符合时尚的标准，面部需要被驯服出顺从的表情，眼神总要向下看，目光要柔和，放弃幻想和统治的欲望，不能做放纵的女人。”

除了面容表情、体态步履要符合当时的时尚标准，投帝王所好之外，性和生殖，是她们身体里更需要被驯服的地方。女人身体历来是权力控制的焦点，种族繁衍源自女人，而男人却把女人和财产当作商品控制。“性”因为处在身体和人口两条轴线的连接点上，而成为生命权力的中心目标。

皇上每晚翻牌，谁如果承蒙雨露，便可能怀上龙胎，继而成为一人之宠，众矢之的。后宫嫔妃的身体，不仅是性欲化身，更是被卷入政治，皇权直接控制它（想用不想用都由皇上一人说了算），给它打上标记（从答应到常在再到贵妃皇后个个被挂上标签），训练它（唱歌跳舞冰嬉安胎药催孕药），折磨它（各式麝香再加滑胎药），强迫它完成某些任务、表现某些仪式。后宫中的肉体，只有在既具生产能力又被驯服的时候，才能变成一种有用的力量。

安陵容为投靠皇后，日日吞服避孕汤药，为了身如飞燕，天天使用息肌丸，为了争宠救父，明知肯定不能保胎也先喝了催孕药迅速怀上龙子。甄環知道腹中胎儿不保之后，便备上一碗堕胎药嫁祸皇后，而一对果郡王的龙凤胎也让她荣登贵妃之位。而总是避着皇上的沈眉庄，自然也就成了无用之人，最后偶怀温太医之子，还因安陵容的奸计难产而死。

76集电视剧，好像是怀胎，小产，顺产，难产串起来的。堕胎，迄今以来最激烈的争论话题之一，在这部剧中倒是容易得很，一碗中药足矣，穿山甲、红花、麝香，舒凝胶、息肌丸、红麝珠、欢宜香，“字字诛肌”，后宫一切斗争焦点说到底便是女人的肚子。早报见习记者 杜方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