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币上铸伟人像,是常见的现象,诸如巴基斯坦的真纳,辛亥革命后的孙中山,都曾被印在钞票上。美元的各种币值,也印着一个一个美国已故总统的头像。而最为人所知的,则是在英联邦各国的钢上,铸有英国女王的头像。但是,把爱情铸在钢上,则是极少有、更极为罕见的事情。
可这极少有、少见的事,让我在去年访问澳大利亚时,偶然地撞见了。那天晚上我们悉尼街头逛街,在一对中国夫妇开的礼品店里忙开了,有买面油的,有购羊毛毯的,有选土著风情壁画的,也有买飞镖玩具的。半个小时买下来,竟然堆起来像小山那么高。店主夫妇听出我们来自上海社科院文学所时,竟然欢呼一般叫了起来,她说她叫莉莉,是我们老院长张仲礼的亲侄女。我们告别的时候,莉莉说要送我一个小礼物,那是一枚五毛钱的钢,她说这钢是为纪念查尔斯王子和戴安娜结婚时发行的。他俩不和分居时,银行已在回收这枚钢。而当两人正式离婚时,这枚钢在市面上已经极为少见。戴安娜去世以后,在马路对面的邮局里,这枚钢已被装进小小的礼品陈列盒里,标价49.98澳元在出卖。
我细细地欣赏这枚钢,钢上明显地标注出1981的字样。1981年查尔斯和戴安娜结婚时,我买过一本介绍他俩恋情的书。那时中国刚刚开始改革开放,中央电视台对这场世界称之为“世纪的童话、世纪的婚礼”报道的镜头不多,但是生活在贵州的我已从书上读到戴安娜是个经常感到孤独的敏感女孩,这个十九岁的羞答答的幼儿园教师,摇身一变成为全球瞩目的王妃,是标标准准的灰姑娘故事的现代版。童话般的梦幻婚礼,全英国上下狂欢了两个昼夜,人们在礼花和诗歌中狂舞畅饮,他们的敞篷马车接受了超过一百万男女的夹道欢迎,世界各国的电视台作了竞相报道,在返回白金汉宫后的露台上,在接受宫外万民的祝福时,他俩在千千万万双目光的注视下,深情地一吻,镜头定格了那一瞬间,摄像机、摄影机拍下了那一幸福的时刻。
我想,澳洲正是祈盼世纪婚礼定能产生永恒的爱情,才决定把当年的五毛钱币,铸上查尔斯和戴安娜的头像,来纪念这对男女的吧。所有看见电视报道、所有亲眼见证这场婚礼的人,当时也都是这么相信的吧。当戴安娜穿着象牙纯丝的婚纱,挽着风度翩翩的查尔斯走到圣坛前,接受主教大人的祷告:“今天,就是童话故事中的两位主角,王子和公主大喜的日子。”他们俩也都是这么坚信不移的吧。
可是,童话不是现实。十一年后,这一对世界婚礼的男女主角,这两个创造了铸在钱币上的爱情神话的人,经过了好长时间的同床异梦,终于分居。
于是,这枚钱币逐渐稀少。我了解过,澳洲的五毛钱币,有各种各样内容的纪念版,有人搜集过各种版本的五毛澳币,在墨尔本我还听到过一个五毛澳币完整纪念版被盗的曲折故事。我曾向几个旅居澳洲多年的友人打听查尔斯和戴安娜五毛钱币的收藏情况,几乎所有的人都对我说从未注意过。
千万别以为我对五毛澳币的升值和收藏感兴趣。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枚五毛澳币无疑还会升值。但是我要说的是,当真情离去时,当缘尽情逝时,当两人之间已经只有利益没有关切时,当总是要向对方隐瞒和防备什么时,哪怕是铸在钱币上的爱情,也难敌人间真情的迸发和流露。
我还记得1997年的那个夏天,是八月下旬,我正在纽约作创作访问。白天在华尔街110号大楼里采访,晚上边整理采访笔记边看电视。突然我看见了一组画面,那是戴安娜和她的新情人多迪·法郎兹乘坐在快艇上度假的画面。解说词中说他俩正坐快艇返回价值2亿港元的豪华游艇,画面边播出边不断地定格,有热吻的镜头,有拥抱的镜头,还有那张后来传播甚广的热吻抚背的照片,虽然电视上说他俩燃起爱的火焰,只是七月来的事情,但是这些好几个电视台天天晚上连续播出的画面和镜头让我深信,戴安娜重新坠入了爱河,正像她自己说的:那是我此生最美妙的假期。我没有想到,八月还没过去,戴安娜的童话已经进入了尾声,而且是以一种灰飞烟灭的情态。
五毛的澳币还在,铸在钱币上的爱情已经破碎。它成为世人的一种收藏,其意义就是告诉人们,丧失了男女间真挚的爱,铸在钱币上的爱情,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摆设。
人间真有铸在钱币上的爱情么?
(作者为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研究员)
来源: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