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万里《榆枋斋学术论集》

江苏古籍出版社，2001年8月第一版，约65万字。本书自序：

榆枋齋學術論集

自　序

天地間事,情理而已矣。然其生滅斷續，恢恑憰怪,恍惚聚散，千變萬態。聖作而書不盡言，賢述而言不盡意。事往理晦，情睽感異，漸至混沌，終歸漚滅。欲臧往而知來，必察古以鑒今，故探賾勾稽之途興焉。

夫事，有以理生而情含，緣情興而理蘊者；有發乎情而悖於理，肇自理而乖於情者。復虛實交錯，真僞潛運，參互衍化，臻極莽雜。學者治棼繹絲，窮蒐典獻，甄微燭幽，闡理明情，思有以契事合故。然或求之六合以外而失諸眉睫之前，或蔽於一葉之間而昧乎泰嶽之高。順情逆理，酌今揆古；向理背情，是丹非素。就其所獲，或藉情彰，或由理顯；有同歸而殊塗者，有僥倖而言中者。甚而言小旨大，舉偏揭全，燭東而明西，叩此而應彼，乃至郢書燕説，似非而是。嗟乎，良由事相萬端，主之者理也；理致不一，統之者道也。

予嘗悟此而思之，夫極深研幾，著書立論，自謂豁然斤斤於事，洞然扃扃於理，將名作實，執指為月，實則如螢光之穿巖穴，闇者正多。即或大炬小穴，亦若古墓骸骨，支架雖具，血肉腐矣，情狀何存？方其智也，矜為獨發；比於事也，愧焉多失。將謂魚兔已得，筌蹄可棄，適思慮心智之昏滯，非事理情狀之昭彰也。嗟乎！事演於百世之前，冥證乎千載之後，縱殫精竭慮，夕想朝思，旁蒐遠紹，心會跡求，猶不免私意穿鑿，主觀臆斷，況乃智有所闕，慮有未周，情有所隔，書有未觀，其殆已明矣。

如某者，性近閻生，難誦汾河墜策；居遙孟子，未聞洙泗遺風。然猶解寄晷三餘，勉駘十駕。離群索居，跡同隱淪；守經據古，行背時俗。每於夜闌人靜，拂拭塵心，神馳象外，思接千載，心印史跡，語對古人。冥索滯疑，目精與流光交凝；欣逢契會，心竅同明月共朗。駸駸白駒之隙，亹亹過中之年，臨川嘆逝，爰輯碎屑。顧自擿埴索塗，堪與子雄爲朋；鴃舌攡翰，愧非曾子之道。瓶識管見，偶有器室之用；弱德强物，終無津航之利。雖然，河伯學鳩之見，願海若鯤鵬曉以南冥北冥四海而後慚其見之局；朝菌蟪蛄之知，待冥靈大椿示以晦朔四季大年而後駭其知也暫。羅織世相，雖欲顯復乎真如；雌黃史實，幸無加損於玄默。嗚呼！稊米之積太倉，石木之附泰山，蚊虻之遊天地，廢置存没，於物何與？觀照古今，摩娑墳典，顧懷聖哲，感而歌曰：

愧孔聖之仁教兮，不惑愈惑；
悲莊生之達見兮，有涯無涯；
穆西哲之睿智兮，大圓小圓；
叩宇宙之鴻蒙兮，是耶非耶？

庚辰季秋山陰虞萬里序於滬上之榆枋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