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编辑家楼适夷先生早期的编辑活动发轫于三十年代初期。抗战时期,他代理茅盾主编《文艺阵地》近二年,这是他成为著名编辑的重要台阶。
《文艺阵地》的编辑、印刷、发行情况极为复杂,它是现代中国非常时期出版史上的奇迹;也是抗战时期,生存寿命最长、影响最广、内容上乘、最受读者欢迎的全国性重要的文艺刊物之一。
在主编茅盾的背后,有着多少人的艰辛耕耘,他们无怨无悔、默默奉献、守望相助,演绎一曲抗战文艺的同心歌。楼适夷是其中出色的一位。
2005年4月,正值楼适夷先生百年诞辰,笔者发掘他当年的有关书信,重叙他编辑生涯中一段难忘的“阵地”战,以示纪念。
楼适夷先生(1905-2001) 原名锡春,曾用笔名楼建南,浙江余姚人。钱庄学徒出身,最早在《创造日》等刊物上发表作品。1928年入上海艺术大学,参加太阳社。1929年留学日本,修俄罗斯文学。发表于《拓荒者》上的小说《盐场》是著名的早期左翼小说。
1931年回国后,在上海,他曾参与编辑左联的机关刊物《前哨》、《文学导报》和《文艺新闻》等报刊,如果,这是他最早的编辑生涯,那么,1933年的被捕,使这样的生活状况戛然而止。在狱中他翻译了高尔基的《在人间》等作品,至1937年出狱。
抗战期间,他曾在福建、武汉、重庆等地从事文化救亡工作,任《新华日报》副刊编辑,参加《抗战文艺》初期的编辑工作,并与叶圣陶、宋云彬、傅彬然合编《少年先锋》月刊等。这时,他仍对“编辑”这个职业有兴趣和追求。当时,在内地有一批知识分子从事着与抗战有关的新闻、编辑、出版工作,已成为他们的一种生活方式,或者说谋生的手段。楼适夷对“编辑”这职业有他的追求,1938年8月他南下到广州,这时,他就有独立主编刊物的抱负,然而,时代的风雨不能如愿他的理想,另一个机遇却与他迎面相撞。
1938年10月广州沦陷,当他逃出虎口,千辛万苦地辗转来到香港,其它事做不成,开始了协助茅盾编辑《文艺阵地》的工作,并继茅盾之后代理主编。那年他33岁。
楼适夷代理主编《文艺阵地》的阶段,是他施展编辑才华的重要阶段,因为,他遇到的不是一般的困难,不是一般的考验,而是处在非常特殊的战争环境中,在香港这块“孤岛”,和上海这块“孤岛”之间牵起的一根丝带,随时都有断裂的危险,然而,他们坚持了下来,不能不说是个奇迹。从笔者发现当年楼适夷给先父孔另境的信件中,有四封是非常具体的商谈有关《文艺阵地》的编务、印务、发行等工作的情况。这些信件的留存于世,弥足珍贵。为我们了解当时办刊的艰辛和曲折困难,提供了真实可信的史实依据,同时也向我们展示了这位代理主编心路历程的一角。
当年,孔另境继配合其姐夫茅盾主编《文艺阵地》的工作之后,继续与楼适夷合作,在“孤岛”的上海演绎着出版史上的奇迹,创造了一个艰难困苦条件下两地合作办刊的先例。 《文艺阵地》是抗战时期集创作、评论、翻译的大型文艺刊物。它的编辑、印刷、发行的复杂情况,可以称作中国现代出版史之最。在主编们和同道的努力下,《文艺阵地》成了抗战时期寿命最长、影响最广、内容上乘、最受读者欢迎的全国性重要的文艺刊物。
茅盾的开创之功不容抹杀,而保持并延续之功更具挑战性。这也是需要单独撰文:代理主编楼适夷对《文艺阵地》贡献的意义所在。
一 从广州到香港
1938年9月,楼适夷是从粤汉铁路南下的。他为什么离开当时还很热闹的全国抗战“中心”武汉,来到已多次遭受敌机轰炸的广州,应该是有原因的。有意思的是,初到广州的楼适夷,看到这座城市的状况“大出意外”。他在写给老舍和蓬子的信中说:
“(广州)市容的壮丽和道路的整洁只有上海租界可比。我于上月十日晨四时余,在这遭过几十次大轰炸之黄沙车站下车,驱车投宿,途中几不见轰炸痕迹,大出臆想。达旅舍仰眠片刻,警报声如鬼哭,起身走避,竟见行人熙熙攘攘,毫无异状,小贩依然高声叫卖,商店也门庭若市。”
他心中惊异,前一天市区刚刚被狂炸,死伤有百余人之多。虽然在街上能看到一堆堆的瓦砾,一截截的颓垣,“但颓垣与瓦砾之旁,依然热闹如故,营业如故,甚至游宴如故”。在每天有三四次警报的情况下,抗敌运动仍显得热烈而紧张,接连有献金周,慰劳信周,搞得轰轰烈烈。
他感慨道:“广东精神,真可欣慕”。
当时,老舍是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的主席,楼适夷是该会的理事,他写信报告近一个月在广州考察文艺团体,尤其是出版物的“抗敌”情况。这份材料殊可宝贵,这里暂不探究。①
当时,他还关注香港的文化动态,对《文艺阵地》在广州的发行情况有所了解,在信中,他说:“文阵此间见到八期,茅盾在港,尚未见过,常通信”。还说:“本来我还应该顺便报告一点香港的情形,但我还没有去香港,(不日打算去一次)现将(耳)闻略摭一二。”
“……香港集中了好些文化人,学校和报馆的新创和迁来,使这里渐渐兴盛了文化的耕垦,《星岛日报》一天四大张,这么厚厚的一叠报纸,是久矣乎未见的盛况了,《大公报》也在八一三复刊,《申报》也出了香港版,以大众为对象的《立报》虽迁港以后颇受困难,但精神依然勃勃。《星岛日报》的副刊《星云》由戴望舒主编,甚热闹有生气,《大公报》副刊《文艺》,萧乾主编,文艺通信甚多,唯编排得总老实一点,大概是京派的缘故。”
报导中带有评论;真切中带有惊喜。然而,楼适夷仍愿意继续立足广州,理由是:“我不离开战场”。其实,楼适夷还存有一点“私心”。他在信中对老舍说:
“我的刊物《大地》一定要办,但我想办得出色一点,因此筹备得要特别缜密,故九一八创刊,自不得不展延了。希望你们竭力给我一点帮助,我现在除进行此事,便每天写一点文章,文学会的工作,参加了文艺通讯员总站。……”②
然而,广州的陷落,使他独立主编刊物的意愿有了重要的修正。③而香港聚集了那么多著名文化人,报刊办得正红火,这样的文化氛围是他所向往的,尽管很可能因时局瞬息变化而消逝。事实上,他与几位同道在广州坚守到最后一刻,才上船撤退,辗转奔向香港——这块尚处在“自由”的热土,并且开始协助茅盾的编辑工作。
那么,茅盾为什么选择了楼适夷?
茅盾晚年回忆说:“既决定去新疆,我就考虑《文艺阵地》和《言林》怎样交代。《言林》可以交给杜埃,他在香港作地下工作,由他接手《言林》我放心。《文艺阵地》却颇费周折,因为生活书店并无停刊的意思,而接替的恰当人选却还没有。正在为难之际,一天忽见楼适夷敲门进来,原来他撤出广州后沿西江绕了个大圈子,又从湛江乘船来到了香港,同行的还有蒋锡金等人。我当即一把抓住了适夷,请他协助我编《文艺阵地》。④
其实,茅盾之所以“一把抓住了适夷”,并不是巧合,茅盾办事向来认真,何况放手一份创刊并不容易的刊物,找到可靠、合适的主编代理人。
首先,他对楼适夷这个人是比较了解的。对他1931年4月从日本回国,参加“左联”党团、“文总”党团工作,1933年9月17日为在上海举行远东反战会议做筹备工作,被特务跟踪被捕,被判无期徒刑,囚禁南京,1937年获释,是很清楚的。当年,他和鲁迅编《草鞋脚》时,不仅推荐他的“关于‘白色恐怖’的”作品《死》,还与鲁迅亲笔与编者伊罗生通信时几次谈到楼适夷,如介绍“楼适夷他今年三十一岁,经过拷问,不屈,已判定无期徒刑”,可见非常关注他的作品和人身安全。
其次,对他编辑能力的认同。那时,年轻的楼适夷虽然称不上老编辑,文坛上资格比茅盾、叶圣陶、郑振铎他们小了一辈,然而经历不凡,且对编辑工作有追求。还有一个特殊的情况,即“左联”后期,文坛上关于“两个口号”的论争时,他在狱中没有参与其中,这使他日后在人事关系处理上比较超脱,也便利与文艺界各方人士的统战和稿件组织。所以,茅盾在与出资方生活书店经理人协商后,同意由他代理一段时间,但不挂名。刊物上继续写由“茅盾主编”,因为“茅盾”这块牌子有号召力,这也是经营的手段。至于具体工作还得与上海方面合作,虽然较为复杂和不便,仍需坚持这样做,因为,通过相当时间的磨合,当时的印刷、出版、发行等环节都已经理顺了,可以再坚持上一段时间。
这样复杂的安排,还得从茅盾亲自主编《文艺阵地》时期的曲折说起。
二 茅盾主编出奇招
抗战初期,茅盾先到汉口,这时,生活书店总部已从上海迁到这里。他去生活书店,见到了徐伯昕和邹韬奋。三人商量后,决定编一本综合性文艺刊物,取名《文艺阵地》,半月出一期。但因估计到武汉不能久守,且在武汉刊行的杂志又多,而华南则尚无文艺刊物,因此决定《文艺阵地》在广州编辑、出版。
在武汉,茅盾去八路军办事处拜访过董必武,董知道他有编《文艺阵地》的打算后,便介绍吴奚如帮助他组织稿件。茅盾听说楼适夷在《新华日报》社工作,也找他约稿,并请他为《文艺阵地》多组织一些稿件。工作进行得似乎很顺利,当1938年2月21日,茅盾携家眷登上南下的火车,张天翼赶到车站送行,并且交给他一篇为《文艺阵地》写的小说《华威先生》。所以,抵达广州后,茅盾全家先住在爱群大酒店,他即着手编辑起《文艺阵地》的稿子。这时,他又应萨空了的请求,答应同时为香港的《立报》编辑副刊《言林》。考虑到香港相对安全,同时,可以在香港把《文艺阵地》编好,寄到广州排印,因为茅盾只是负责编辑,印刷发行都由生活书店负责,而且,如果有事情要去广州,坐火车两个多小时也就到了。于是,他们举家又迁居香港。
由于茅盾的认真,当他把《文艺阵地》创刊号的最后一批稿子发往广州,得知广州的印刷条件很差,简直不能跟上海相比,实在放心不下,原本不该由他负责的印刷事务,决定亲自去看一看排印情况。不料,印刷厂的校样拿来,他发现几乎满篇错字。排字技术差,工人手脚也慢;字体不全,许多字要靠手工刻,字行间不用铅条而是用竹条,排出来的版面很难看。广州的印刷条件竟如此之糟,茅盾本来打算在广州住两三天,结果却呆了一个星期,天天在印刷厂里校改错字。正如他自己说:“每个没有错误的铅字,都是自己奋斗的结果”。这样,无疑增加了茅盾许多工作量。面对刊物排印工作的困难重重,茅盾于是和生活书店商量,是否移到香港出版。生活书店同意了,却又遇到了麻烦:香港政府怕得罪日本人,规定刊物上不准用“敌”字,连“彼此敌对”、“同仇敌忾”也不准使用,“敌”一律用“×”代替。还有“奸淫掳掠”等二十多个词句也禁止使用。这样一来,刊物上满页××,那怎么行!于是他把目光转向“孤岛”上海。经过与生活书店广州、香港、上海三个分店的磋商,他们决定把《文艺阵地》移到上海秘密排印,然后再把印好的刊物运到香港,转发内地和南洋。由于茅盾不能亲自去上海发稿和看校样,他就写信给留在“孤岛”的妻弟孔另境(字若君),请他帮助编排。
这样的“奇招”只有生活书店可以应允。因为可以充分利用生活书店在全国的发行渠道,人员的频繁往返,或由沪港之间的往来人士任“交通”等等。但是,运作起来谈何容易?刊物出版是有时间限制的,而且,编、排、校、印、运每个环节不能出错,它们之间的衔接要及时,起用的人员当然又要懂业务,还要肯吃苦,更要有认真负责的态度和勤于报告,多方联络的热情。这样才便于茅盾“遥控指挥”。
孔另境曾协助茅盾编选《中国的一日》,由生活书店出版。韬奋在致孔另境信中称“先生襄助茅盾先生编辑《中国的一日》,劳贤殊深敬念”⑤。对其工作态度和劳绩十分肯定,是可以信任和担当这重要工作的。于是,从第四期起,茅盾把编好的稿子由生活书店托人带往上海,然后写信“指挥”孔另境编排。这些,可以从现存在《茅盾全集》第36卷“书信一集中致孔另境的23封信中了解当时的一些编校情况。
上面这些还只是技术层面上的考虑。上海的孤岛环境,抗日宣传活动受到干涉,租界当局又有限制,排印和运输《文艺阵地》只能秘密进行,其中的风险是不言而喻的。
茅盾说:“上海的印刷技术是全国第一,我不必担心排版的错漏,但处理版面的临时变动和看清样,总得有一个人代我来做,而且还要是我熟悉的信得过的人。这时我又想到了另境。……另境在帮我编校《文艺阵地》的五个月中,还是很辛苦的,换个别人,恐怕还弄不成。”⑥
当然,作为助手的孔另境在茅盾细致的指挥下也学到了不少。这从茅盾致孔另境的信件中可以了解当时办刊“奇招”的情况。首先,茅盾已不仅只做分内的编辑工作,还兼及发行,关心货运;其次,希望助手孔另境不仅任编校,还代约稿件,甚至为刊物在上海的销路出大力气。(史料上有一种的讲法:《文艺阵地》在上海印好后全数秘密运出,上海本地不发行;上海看到的刊物是运到香港后再返回沪上发行的。这种讲法,从茅盾这封信中所述,可探究再议。其次,从这封信可见,当时,全国各地发行的《文艺阵地》等刊物,采取了就地“翻印再发“的办法很有效。)下面是茅盾给孔另镜的一封信:
若君:
信收到,一期十九日也到了。但因华南战事既作,两广各地货运不通,无法运出。目下此间只能发往云南及南洋,为数不多。华中华北本由汉口翻印再发,然迄至现今,汉口仅翻印至六期,而印数亦不多,仅汉口长沙可见,重庆、成都、西北各地,至今未见四、五等期。今两广又受影响,以后能否继续出版,殊成问题。盖销路太小,亦觉乏味,而稿件来源亦将稀少,因内地交通,日益困难也。现在惟有出一期算一期,随时可以停刊。上海方面销路如何?倘能在上海销去四、五千,则尚有可为,否则化偌大力气,只有香港、云南、南洋三地可去,余地皆得不到书,亦太无谓也。
今日广州已去,汉口退出度为亦不久之事。交通困难,书业受影响最大,出书计划,由大而小,由小而无。你想编什么书,目下是谈不到的。
此间情势将日趋严紧,盖广州既失,此间真成了孤岛,英帝国对日大概只有更恭顺,反日分子在此愈难立足。而生活程度之高涨,亦使人不能再久居。我们还是想到内地去,大概一月后即可决定。倘去,则将往西北耳。匆复即颂
日祺
玄
〔一九三八年〕十月二十二日
此信写于广州沦陷的第二天,茅盾(玄)决心离开香港“往西北”。这时,他对刊物的生存未可乐观,依他信中的分析,“以后能否继续出版,殊成问题”,“惟有出一期算一期,随时可以停刊”。在这样的情况下,《文艺阵地》二卷六期(1939年1月1日出版)的编后记中有一个交代:“附带要报告一句,本刊编辑人茅盾即将到内地旅行,编务暂由楼适夷代理”。这样的“代理”说法也就顺理成章了。
茅盾离开香港前《文艺阵地》共出版了18期,为时十个多月。
在这十个多月中,茅盾以他的辛勤和毅力、超凡的组织才能和号召力,创办了当时全国惟一的文艺刊物,组织了最广大的优秀作者队伍,像陆定一、叶圣陶、萧红、老舍、郑振铎、许广平、丰子恺、刘白羽、张天翼、骆宾基、臧克家等等作家的作品,从抗日前线、敌后根据地、延安解放区和大后方寄到茅盾手中,又经茅盾之手刊于《文艺阵地》。用文字作武器,反映现实,出现了不少名作,也出现了不少新人。他自己也每期都写文章,尤其是短评和书评,评论新人名篇,为抗日战争呐喊、冲锋,使《文艺阵地》成为全国最有影响力的抗战文艺刊物之一。
三 “萧规曹随” 的日子
楼适夷从1939年1月16日出版的二卷七期起,独立担任起代理主编的工作。之前的二三期,茅盾请楼适夷协助工作时,有熟悉和交接的意思。当茅盾的行期已定,这才向他说明打算去新疆一行。在茅盾心里“此去情况如何,尚难预料,也许很快就回来”⑦,所以,编辑方针等等都按原来的样子。而生活书店也同意由楼代理,而排版、校对、印刷等仍如前进行,这样楼适夷继茅盾之后与上海的孔另境继续合作。
创业难,守成更难。楼适夷受命于刊物走向更为艰难困苦的时期。广州、武汉的相继沦陷,政冶局面有了很大的变化,出版言论更为压制,交通运输和通讯极为困难,联络作者的迟慢,直接影响到稿件的质量等等。楼适夷代理茅盾主编《文艺阵地》的近二年中,纵然受到的磨难和锻炼恰似在打一阵阵的“乱仗”,然而也是使他成为著名编辑的重要台阶,毕竟这份重要的刊物由他独力支撑了下来。
在1939年1月16日出版的二卷七期“编后记”中,适夷署名进一步交代:“茅盾先生受新疆学院之聘,匆匆西行,《文阵》交我代编,想着他在这十个月来为《文阵》艰辛奋斗的毅力,自不免感到责任的严重,但也只好秉承着同样的精神,勉力担任下来了。”就是说,从这期开始,由楼适夷代理主编。
关于楼适夷在香港主编《文艺阵地》的具体事例,他在回忆录《我谈我自己》中谈得很少。他说道:“我已写有《茅公和〈文艺阵地〉》,尽述始末,这里不多说了。”那么,他在《茅公和〈文艺阵地〉》一文中谈了多少呢?主要还是谈茅公,而不是自己。他只说道:
“我担任这代编的任务,实际上只要勤恳一些,困难是不算大的。茅公已经把一切基础都奠定好了,我就是萧规曹随,坐享其成,很顺利地就动手工作起来。”⑧
他究竟怎样“萧规曹随,坐享其成”了呢?
笔者找到楼适夷写于1940年4月16日的《记〈文阵〉二年》,较为详细地谈及当时他对于编刊的感受。他说:
“当他们送茅盾一家上了开赴海防的轮船之后,“我就茫然打开了他的稿包。我有四年与人世隔绝的生活,对于文坛新起健作之士,都非常生疏,而熟悉的友人又都散在四方,在香港甚至连可以倾心相谈的人,也一个没有,我更觉得自己过去在文艺上的一些半吊子的失败的工作,也更不足来主持一个全国领导性的文艺刊物。但不顾这一切,因为各方面的继续不断的热情的支助,没有一个刊物会有《文阵》那样拥挤的来稿,我就完全依赖着这些来稿,一期一期的很顺利的编了下去”。
他还说:“我理想着一个好的编辑必须勤于计划,但我觉得《文阵》所定的计划已只
有怎样充实的问题,也不需要有所更张,我还理想着好编辑必须勤于跑腿,而在这狭隘的地
方,我是无处可去的。我的工作只是看稿,我觉得我最快乐的时候,是我在经过整天的阅
读觉得头昏脑涨以后,忽然发现了无名者的优秀的来稿的时候。”⑨
这样坦陈“萧规曹随,坐享其成”的心得、谦逊的自我评价,应该说是很得体的,它真实地记录了一位代理主编的工作状况和追求。机遇给了他操练的机会。他从“不足来主持一个全国领导性的文艺刊物”,到代理主编的工作,很明显,他上了一个重要的台阶;他在香港人地生疏,“连可以倾心相谈的人,也一个没有”,开展工作显然困难,好在有前面主编的铺垫,可以“完全依赖着这些来稿”,“我的工作只是写信,那都是来稿的复书,不是约稿的
信”。
果真如他上面所说,一期一期地很顺利的、快乐的编了下去?我相信最初阶段的“坐享其成”是真的,毕竟要支撑近两年实实在在的编辑工作,即使想“坐享其成”,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在《文艺阵地》已出满了二十四期、整整一年的时候,其中,楼适夷接编也有三个月,共出版了六期。他说:“回顾这一年间辛苦跋涉过来的长道,自有一种难言的喜悦。但抬起头来瞻望无涯的前途,真不知还有多少难苦的路程要我们奋勇迈进;尤其是在这时候,把《文阵》扶育成长的茅盾先生远征西疆,音讯杳然,更使人觉得战栗。但我们有着无数热爱这小小刊物的读者,无数为文艺苦斗的战士,一定会帮助它,使它成长,使它健全起来。这是一周年中最后一期的编者的衷心的瞩望。”进而他坦陈对下一年的打算:
“在没有得到茅盾先生的直接指示以前,下一年的《文阵》,仍不准备有任何的更变。我们在编辑方面想努力做到的依然是集中全国优秀作家的最新劳作。多多介绍新的文艺战士。探讨抗战文艺运动中的一切问题,建立新的现实主义文学的理论基础。以及尽量反映全国各地文艺运动作家活动的状态。”⑩
楼适夷急切期待得到直接的指示,当“新的一卷又开始了,因为还没有接到茅盾先生的直接的指示,(我们还没有得到过到迪化后的他的来信!)我们除了把这一期特别增加一点篇幅以外,并没有编制上的更动”⑾。
要知道,那时,香港与新疆的邮路往往需走三个多月,如果从欧洲转邮要比由国内走来得更快一些。茅盾全家的此番万里远行,从香港动身后,先坐船至越南海防,走滇越路,盘山而行到昆明、兰州各住了段日子,再飞哈密,坐汽车至迪化。他尚在行程中,根本看不到《文阵》,作不了直接的指示,更收不到楼适夷的信件。这时的楼适夷完全处于独立主持刊物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