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万历时代,是个最受人关注的时代,而明万历皇帝,又是历代帝王中最遭人诟病挞伐的一位。大概根由在于万历年间归于乱世,国家经济日渐凋敝,百姓大多置身水火。有了这种满目疮痍的印象,人们自然要怪万历没能耐,全然不及其先祖朱元璋的百分之一。其实,抱有这些观点的人,没有一个是活在万历时代的。了解万历的常规路数无非有三种:一是钻故纸堆,读旧世皇家钦定的《二十四史》;二是听凭定说灌脑,读后人编纂的各种历史教科书;三是寻八股考据,读学者的各种研究论著。不过假如照着这些路数去读,恐怕得出的结论仍旧是众说同一,那就是万历除了昏聩就是低能。当然偶有个别书籍可能会让人耳目一新,诸如黄仁宇先生的《万历十五年》。然而这林林总总的文字终究要归入史或论的范畴,即便紧扣历史、还原本相,也全然不能让读者见识一个活生生的、仿若身临当世的万历。
可是一当读了阿益长篇新作《大话万历》,才发现换一种眼光看万历倒也不失鲜活与乐趣。与叙说万历的史著、论著不同,《大话万历》毕竟是一部小说,可它又与传统的历史小说不同,它是一部以另类手法著就的“新历史小说”。过去读历史小说,最让人不能容忍的就是那种无处不在的隔世之感。其实,即为小说,就少不了有大量的虚构。任何历史小说作家,即使虚构得再巧妙,也不敢承认自己书中历史人物所说的任何一句话就是真的,因为既无当时的录音可听,也无当时谈话的原始记录可看,所谓历史纪实小说根本就不存在。即便再尊重历史,再强调艺术的真实,理性的读者还是不会就把这些当成历史本身。既然如此,用阿益这种小说手法活读历史,可能就不会产生设套蒙人的感觉,因为阿益新历史小说所反映的“不可能”,是以第一信息反馈提供给读者的。
阿益眼中的万历,是一个打破了时空界限,穿透了语言隔膜与文明障碍的万历。在阿益营构的皇朝世界中,万历不仅仅只是一个“人中之龙”的“万人之尊”,而是同你我一样有着普通人的甜、普通人的苦、普通人的欲、普通人的愁的凡胎肉骨。在日常生活状态下,万历就是一个个体,而不拘泥于一个国家的化身。他可以为短命的爱情所围困,也可以被臣俾后妃间惊心动魄的宫廷斗争所骚扰,因为这正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万历本来就是活在历史中的,而这历史又免不了带有后世人造的成分。万历是历史中的一个焦点,也是文艺中的一个热点。人们有感于万历时代的不幸,可能更注意谈论万历的德能,反倒没有多少人在乎万历可能会是怎样生活的。阿益则不然,他以“大话”的方式,将万历这个大人物从坟墓中拽了出来,还他一个生活的“本相”,甩开“细节真实”的历史拖累,循着大势可能的客观主线,让读者不时在幽默、荒诞的会心一笑中去结识万历。尽管小说中出现的许多当代“零碎”会不断提醒读者,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但一旦回味起来,就又使人感到,除了这些“零碎”不现实外,谁又能毅然决然地否定万历不是这样生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