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俞天白的长篇新作《天地蛋》,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历史的沉重与作者对知识分子足迹的探询。俞天白数十年的切身遭际,使得他对中国知识分子的命运有着深切的感受。他觉得优秀的知识分子是社会和民族的中坚,他们的遭际直接关系到国家与民族的兴衰,而在观念的变革中,知识分子又往往走在前面,所以在新的历史时期里多角度地表现知识分子的生活与形象,有助于表现我们这个巨大变革时代的风貌。他早期创作的大部分中、短篇小说都是知识分子题材,而在此后的10 年里,他创作的《吾也狂医生》、《氛围》、《愚人之门》和《X 地带》等四部小说,更是形成了一个知识分子题材的长篇系列。对于建国以后知识分子的生存状况,俞天白不是一般性地诉说知识分子遭受极左路线的迫害,也不是浮泛地描写知识分子之间的明争暗斗,而是用心审察其心灵轨迹,特别是传统文化中的消极成分带给他们的某些精神痼疾,在此基础上表现新时代知识分子面临的艰难选择。对知识分子心灵的这种复合透视,使得他对这个母题的表现具有相当的深度。
《天地蛋》这部70 万字的力作不仅仅表现知识分子的命运,它反思的是20 世纪,关注的是历史的沉重。小说视域宏阔,人物众多,事件复杂,涵盖面宽广,在这个基础上探询知识分子的足迹,从人应该得到尊严、人的生命应该得到尊重这个人类发展的基本问题的视角,来透视知识分子的苦难与追求、信念与迷惘。
作品展现的是从浙西乡镇、县城到上海、香港及抗战时的大后方昆明等地的广阔地域和时代生活,描写的是错综复杂的各种事件和从上海纺织巨头、金融家、大学教授、流氓政客、县城小企业主、地痞恶棍、日本特务到新社会年轻一代的各种各样的人物。这大量的人物并非仅仅作为主要人物———乡村中医师楼独清等人的陪衬,更不是为着演绎理念而设置的“道具”,而是一个个有着活泼生命、情感心灵、各自生活天地的血肉丰满的人,他们的活动总和构成了主要人物所处的历史语境。政治风云、文化观念和价值座标的冲突,使历史几乎经常是由一个个带着浓浓的血腥气的悲剧组成的。小说是以中国乃至世界历史的广阔场景作为背景,其中的许多人物与当时中国乃至世界的一些重大历史事件,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这历史就显得真切厚重,而对这历史的质询、反思也就充满着沉重感。
主要人物楼独清是个普通的乡村中医师。他的寡母与一个外号叫“小许仙”的所谓贱民“小姓”理发匠发生恋爱,而他又受到五四潮流的感召而走上反封建的道路,不但写过题为《非贞节论》的文章,还在家乡创办和编辑《婺溪之声周刊》,大力揭露和抨击当地的官僚、恶势力鱼肉百姓的罪行,鼓吹民主,在社会上产生了较大的影响,所以在四·一二的“清党”中被认作“共党分子”而遭追捕。他
为人善良正直,爱国爱民,宁死不当汉奸,为抗日武装服务过。在乡间发生霍乱病的险情时,他冒着生命危险,用家产作经费,救治了许许多多的病人,遏制了霍乱的流行。可是他的功绩却被同乡的一个政治流氓冒了功。抗战以后,他为研究治疗被日本军国主义者用细菌战造成的“活死人”耗尽了心血,却得不到理解承认。好不容易迎来了他盼望了多年的时代,又被诬陷为“国民党区党部书记”,在一个又一个的政治运动中饱受打击迫害,始终抬不起头来。但是他并不是一个麻木的人,他从“天地蛋”(一种鹅卵石,这种鹅卵石吸天地之精气,含岁月之积淀,送进嘴里嘬之,可以获取以柔克刚、天地为一的生命体验,民间贫苦百姓视之为救命石、“观音菜”) 上悟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以柔克刚”的理念,进而口含“天地蛋”,与鸟雀交流。楼独清的遭遇,足见在那个年代,一个要保持个性,坚持个性化的追求的知识分子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其他人物如金融家葛鲤庭、孙蕊露夫妇,则是被扭曲了人格的悲剧人物。有意思的是小说上述人物的下一代,经受了政治风暴的锤炼,捍卫了人的尊严,实现了自我的价值,成为了社会的精英和中坚。这当然是让人庆幸的。
在中国传统的文化语境中,知识分子往往会成为抹煞个性的祭坛的祭品。从近代开始,步履维艰的改革与革命每前进一步总要以崇尚人的尊严、坚持个性化的追求的知识分子的悲剧(如林则徐、谭嗣同以及后来的无数优秀的知识分子) 来作铺垫。今天我们终于迎来了“以人为本”的新时代,但对二十世纪历史的反思,对中国知识分子足迹的深刻探询,无疑可以得到一笔巨大的思想财富作为今后中华民族前进道路上的参照。这就是小说《天地蛋》内涵的价值所在。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