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中国经济正处于高速增长峰波，1992年全国工业总产值比上年增长达21.7%，1993年一季度更达22.4%。对此人们众说纷纭，褒贬不一，有人认为，中国经济正处于发展阶段，经济增快速度高一些是正常的，也有人认为，一个大国经济增长速度超过20%极不正常，目前中国经济已经“过热”。究竟如何看待当前中国的经济形势，笔者将从以下几个方面作些评析。
一、当前中国经济高速增长峰波的基本特点
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经济，是建国以后持续高速增长最长的一个时期，从1978年到1992年，全国工业总产值年平均增长率达14.5%。在整个高速增长过程中，曾出现过四次增长峰波：
第一次是1979年下半年到1980年初，月平均增长率曾超过20%。由于1979年到1982年的经济调整，1980年9月开始经济发展速度逐步下滑，1981年2月跌到了低谷，当月全国工业总产值的增长率为-3 .7%。此后逐步回升，9月份转入正常，并进入了连续37个月的稳定增长阶段。
第二次是1984年10月到1985年9月，继两年多来国民经济稳定增长之后，出现了长达一年多的高速增长峰波，月平均增长率高达15.0%-25.4%，因而从1984年第四季度开始，出现财政、信贷、投资和消费四大失控。
第三次是1988年。当年全国工业总产值比上年增长达20.8%，同时，货币流通量增加了680亿元，增长46.7%，各项贷款增加了16.8%。因此，社会总供求状况严重恶化，市场物价飞涨，抢购风潮席卷全国。
第四次是1992年。当年全国工业总产值比上年增长21.7%，同时，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增加37.6%，货币流通量增加1150亿元，增加36.4%，各项贷款增加19.7%，零售物价上涨5.2%.目前本次高速增长峰波尚在持续下去。与前几次增长峰波相比，本次高速增长峰波所表现的基本特点有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从经济增长的拉动因素看。80年代拉动中国经济增长的主要因素是消费品需求，由于改革开放政策的展开，中国居民的消费结构迅速出现了新的转换，因此整个消费品市场始终处于十分旺盛的状态，庞大的消费规模带来了庞大的投资规模，从而带动了经济的高速增长。而当前拉动经济增长峰波的主因素是社会需求，即是由基础结构建设需求所带来的大规模的固定资产投资推动的。如上所述，1992年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比上年增长达37.6%，而全社会商品零售总额只增长14.5%，如果剔除当年物价上涨因素，只增长8.0%，今年一季度商品零售总额比上年同期增长了16.2%，剔除物价因素，只增长7.5%，国内的消费市场并不十分旺盛，这种消费增长率只维持在80年代以前水平。可见，居民消费对于本次经济增长峰波的拉动作用，已处于十分次要的地位。
第二，从资金投向来看。80年代的三次增长峰波，投资规模扩张的速度也十分迅猛，但资金投向与当前截然相反。当时我国的固定资产投资始终倾斜于消费品生产领域，而拉动本次经济增长峰波的投资扩张，其资金投向主要是：第一，以交通、能源、通讯为主体的基础设施建设；第二，以房地产开发和商城、宾馆等为主体的第三产业建设；第三，为改善吸引外资硬环境和规范化发展乡镇企业打基础的开发区建设。而在消费品工业领域，除了一些外资投入项目、有出口潜力项目和短缺的基础材料项目以外，很少建设新的大规模的工业生产企业。
第三，从经济发展的主体看。就经济发展的内容而言，80年代发展的主体始终是以耐用消费品为主的消费品工业，而当前经济增长的主体是以与建筑材料相关的基础材料和机电设备等重工业。就经济发展的部门而言，80年代中国经济发展的主体始终是乡镇企业，在本次经济高速增长中，全民所有制工业尤其是国营大中型企业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特别是生产基础材料和机电设备产品的企业，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好形势，而乡镇企业的发展势头已大大逊色于80年代。
第四，从经济外向化程度看。80年代中国沿海地区的对外开放，已使沿海经济的外向化程度有所加强，但外向型经济发展较快的主要是在珠江三角洲和闽南三角洲。今天，沿海、沿江和沿边地区的外向型经济发展步子已大大加快，1992年全国外商直接投资协议资金达460亿美元左右，外资借款约150亿美元，合计利用外资达610亿美元左右，比1991年增加达2倍。尤其是长江三角洲地区，浦东新区的开发开放后，对这一地区外向型经济的发展发挥了显著的效应，l992年，上海市引进外资协议资金为33.6亿美元，浙江省达35亿美元左右，江苏省更达72亿美元左右。由于引进资金中的工业生产项目大都与产品出口相关，因此外贸出口潜力已显著增强。
笔者认为，以上四大特点可得出的结论是，中国经济的新一轮增长峰波，虽然速度猛了一些，但它正在弥补80年代发展之不足。80年代的发展是重消费资料，轻基础结构，而消费资料的发展必须有相应的基础结构来支撑，否则将会无所依托，中国新一轮高速增长正在为新一轮消费的形成和发展打基础，因此是基本合理的和正常的。
二、对三大敏感因素之剖析
这里所说的三大敏感因素是指货币、投资和物价。.之所以说敏感，这是因为它对整个经济发展起着关键的影响，也是人们通常所关心的。我们既不能轻视这些因素的膨胀会带来不堪设想的后果，同时也不能谈虎色变，盲目地估计这些因素对当前中国经济的危险性，从而实行强力度的紧缩，造成经济的人为萧条。
（一）关于货币投放问题
货币流通量的超量增加，是导致通货膨胀的主要因素，因此进行适度控制是非常必要的，但“适度”何在，得根据当时的实际情况作出明析判断。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我国经济的迅速发展，货币流通量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扩张趋势。从1978年到1992年，全国国民生产总值的年均递增率为13.9%，而流通中货币从212亿元剧增到4336亿元，年均递增率达24%，货币的增加率超过国民经济增长率约10个百分点.其中货币增长量最快的有三个年份：第一年份是1984年，比上年增长49.65%；第二年份是1988年，比上年增长46.72%；第三年份就是1992年，比上年增长36.45%。当然，不可否认，1992年我国流通中货币的增加率是超常规的，它对于导致通货膨胀具有潜在的危险性，但是如果与前两次相比，其危险性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可怕。这是因为:
第一，货币扩张的基础不同。1984年货币流通量增加49.65%，是在前3年递增14.45%、l0.79%和20.53%的高基础上延续的，4年的货币平均递增率达23.0%；1988年的46.72%是在前3年递增的24.71%、23.33%和19.38%的高基础上延续的，4年的平均增加率更达28.1%；而1992年增加的36.45%是在前3年递增9.84%、12.81%和20.17%的基础上延续的，4年的平均增加率为19.4%，比80年代平均递增率的24%低4.6个百分点。
第二，货币流通的渠道不同.1988年以前，我国现金流通只有两条渠道，一是在市场购买物品，二是银行储蓄，别无他路可走，而目前我国货币通渠道的多元化结构已经形成，城乡居民手中的货币，除了可从以上两条渠道流通以外，还可以投入股市、购买房产、集资投入实业等等。
第三，经济增长与货币增加的比例不同。1984年经济增长与货币增加的比例为1 : 3.38，1988年为l : 4.13，1992年为1 : 3.03。1992年的比例结构虽然已接近于1984年的水平，但大大低于1988年的水平。
由上可见，当前我国货币扩张的危险性固然是存在的，但危险性要比前两次小得多，只要我们进行适度控制，就不至于对国民经济带来多大的危害性。
（二）关于物价上涨问题
从以上笔者对货币流通量问题的分析可见，当前我国货币的超量发行，确实对物价上涨具有一定的危险性，但其危险程度要比80年代小得多.因此，我们必须对消费拉动和成本推动两种形式进行详细分析.
1、消费拉动因素。80年代我国城乡居民消费规模的扩张始终居高不下，究其原因，除了国民经济发展，人们生活水平提高以外，很重要的因素是80年代我国居民消费结构出现了重大的转换。这种转换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城镇居民家用电器的迅速普及，即城镇居民生活从传统的、一贯制的消费方式迅速转向现代化的消费方式，到1988年，彩色电视、家用电冰箱、洗衣机、收录机等家用电器在全国城镇居民家庭的普及率已达85%到95%。二是农村居民兴起住房建设的高潮，从1980年到1990年，全国农村住房建设总量达80亿平方米。旺盛的消费需求成了80年代拉动我国物价上涨的重要因素，在每一次物价上涨幅度较大的前期，都伴随着居高不下的抢购风潮，抢购风潮几乎成了市场物价大幅度上涨的预示牌。1989年以来，我国居民消费增长始终处于低萎状态，虽然近两年全社会商品零售总额的增长率已经恢复，但并不算十分旺盛，如果剔除1989年以来历年的物价上涨因素，1992年的整个消费规模只比1988年大l6.0%。估计在今后1、2年时间里，我国的消费品零售市场不可能十分旺盛.其主要原因是，80年代以来出现的一轮消费，到1988年已经基本告一段落，消费结构要取得新一轮的、更高层次的转换，受能源、交通等基础结构的严重制约。如果能源、交通等基础结构得不到明显的改善，新的一轮消费的抬头将会比较缓慢，消费品市场也就不可能十分旺盛，更不可能出现类似80年代的抢购风潮。因此，笔者认为，在最近1、2年内，消费对于物价上涨不可能有可怕的拉动力.
2、成本推动因素。当前引起物价上涨最可怕的因素是成本推动。一方面，当前我国投资规模仍在急剧膨胀，它所造成的直接影响是钢材、水泥、木材等建筑材料的需求迅速扩大。1993年基础材料的用量将出现继1988年以来的又一高峰。另一方面，我国基础材料生产量的增长速度跟不上需求的猛增，虽然国际市场的利用，可以弥补一部分国内市场的缺口，但由于外汇平衡能力限制，进口量受到严格控制，因而这种结构性的短缺将会愈趋严重。
供需矛盾所导致的直接结果是，引起建筑材料价格的猛涨，从1992年底开始，建材价格的上涨已局部影响消费品生产企业原材料价格的上涨，其波及面正在迅速扩展，估计1993年必定会有急剧上升的趋势。消费品生产企业将很难承受因原材料价格上涨而引起的生产成本上升，因而它们被迫将一部分因成本上升所带来的损失，以提高消费品价格水平的形式转嫁给消费者。这种由成本推动所引起的物价上涨，将蕴藏着不可轻视的危险性。
由此可见，由于以上三大因素的相互作用和相互影响，1993年的物价上涨水平肯定会比1992年高一些，估计将达到10%以上。然而，由于目前我国城乡居民的思想准备和收入承受能力已比80年代强得多，所以对国民经济并不会带来可怕的危害性。
（三）关于投资规模问题
当前我国投资规模膨胀无疑是超常规的，如果不加适当控制，将会严重影响整个国民经济的正常发展。然而，当前投资规模的膨胀与货币流通量的增加十分相似，在以下几个方面值得我们作深入的分析。
第一，从时期性看。80年代以来，我国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曾出现过三个高峰年：第一年1985年，投资规模比上年增长达38.75%，而且这是在前3年分别增长12.84%、16.26%和28.17%的基础上实现的，4年的平均递增率达27.54%；第二年为1988年，投资规模比上年增长为22.13%，这是在前两年分别增长18.73%和20.57%的基础上实现的，3年的平均递增率为20.47%；第3年就是1992年，投资规模比上年增民达37.60%，但它是在前3年分别递增-6.65%、7.53%和23.81%的基础上实现的，4年的平均递增率只有14.27%.可见，从一个时期来看，近期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的扩张状况并不算十分严重。
第二，从结构性看。从全民所有制的投资结构来分析，1988年以前，能源、交通和通讯业所占的投资比重始终在31%到35.5%之间，而1989年以后，这一比重已提高到40%左右。再从笔者最近得到的1993年一季度的数据分析，投资结构再倾斜于第三产业（包括能源、交通、通讯业）。1993年一季度，全民所有制单位投资中投入于第三产业的资金比上年同期增加了1.2倍，占总投资的比重已从上年同期的30.4%提高到了41.7%，其中交通、邮电通讯业的投资增加了1.45倍，所占比重从13.6%提高到了20.3%。加强能源、交通、通讯业等基础设施的建设是目前我国国民经济发展的当务之急，投资结构向这些部门倾斜，对于弥补我国长期存在的结构性短缺是十分有利的，因此以上这种投资倾向正说明我国的投资结构正在不断优化。
第三，从规模来看.根据经济先进国发展的经验，在一国经济的起飞时期，固定资产投资占本国国民生产总值的比重一般都在35%左右。80年代我国固定资产投资占国民生产总值的比重走了一个马鞍型，1984年以前基本上维持在25%左右；1985年到1988年上升到了30%到32%；1989年到1991年由于全国经济萧条，投资规模也相应缩小，占国民生产总值的比重下降到了25%到27%；1992年达到34%。1992年的比重已达到日本60年代末的水平，它实质上是1988年以前总趋势的延续，因此基本上是一种正常的发展趋势。
三、近中期中国经济可能出现的问题
笔者预测，90年代中国经济仍将保持稳定增长的势头。然而从近中期看，一系列潜在性的危机依然夺在，如果把握不当，将会带来极大的危害。当前潜在的问题除了以上三大敏感因素以外，还可能出现的以下几个方面的矛盾：
（一）结构性矛盾将会进一步加剧
经过80年代的发展，我国经济中的短缺已从全面短缺发展为结构性短缺，这里除了交通、通讯等基础设施以外，其它基础材料工业也全面短缺。因此，在每一轮经济高速增长中，基础材料的供应都严重紧张，同时直接导致了由成本推动的物价上涨。由于基础材料工业的投资弹性大，投资周期长，80年代以前这种工业都由中央直接投入，但目前中央的财力已大大缩减，而地方又急功近利，因而短缺现象越来越严重。如果按照目前的的经济发展趋势，基础材料的短缺将有可能进一步恶化。
（二）消费品工业将受到双重的威胁
近年来，由于我国消费品市场长期处于疲软状态，因此轻工、纺织和家用电器工业等一直难以从困境中走出来，产品大量积压，经济效益逐年下降的趋势始终得不到明显制止。在当前的经济形势下，我国消费品工业更将面临双重的威胁：第一，面临生产成本剧增的威胁。生产成本的上升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是由于建筑材料价格的急剧上涨，正在迅速波及消费品生产企业原材料价格的大幅度上涨;二是由于人们消费水平的不断提高，尤真是受“三资”企业、金融、房地产企业实行高工资的影响，生产企业的活劳动成本也在不断上升。照理说，生产企业可以将一部分因成本上升所带来的损失，以提高产品价格的形式转嫁给消费者，但是目前国内的消费品市场并不十分景气，竞争非常激烈，大量的企业难以以这种方式来弥补自己的收益。第二，面临“复关”后的威胁。我国恢复关贸总协定席位的问题已基本定论，“复关“以后，我国的机械、电子、医药等工业将会受到严重的冲击。当然，“复关”的时间可能要拖至今年第四季度到明年上半年，但是由于人们的预期心理作用，这种冲击在今年下半年就会出现明显影响，近期影响较大的可能是各类家用电器工业。这极可能带来以下两种结果，一种是消费品生产企业的经济效益普遍大幅度下降，另一种是很大一部分企业在无力承受这种冲击的情况下被迫倒闭。
（三）在基础设施，建设项目中将会出现一大批“半拉子”工程
资金形势紧张这是当前不可否认的事实，目前我国正在建设中的不少基础建设项目，是在“吃一口罗卜，剥一块皮”的条件下进行的，建设资金根本无法保证，因此，在当前严峻的资金形势下，一大批建设项目将被迫下马。尤其是目前正在建设中的2000多个各种名义的“经济技术开发区”。当然其中有一部分是合理的，是在有可能吸引外资的条件下，为改善投资环境，或是在乡镇工业已发展到相当的规模，为乡镇工业发展的规范化和布局的合理化所必须建设的。但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是根本缺乏条件或根本不需要的情况下盲目建设的。不少开发区不仅完全依靠举债建设，而且即使在中长期也不可能取得任何效益。因此这类开发区将会大批成为“半拉子”工程。
（四）吸引外资的步子将会有所回落
如上所述，1992年全国外商直接投资的协议资金达460亿美元左右，外资借款约150亿美元，合计利用外资达660亿美元左右，比1991年增加达两倍。估计这种高速度很难继续维持。这是因为（1）人民币配套资金将会越来越困难以；（2）外商对于开放中国国内市场的要求越来越高。因此，在近期我国引进外资的步子必将有所放慢。
综上所述，中国的经济形势和发展趋势是十分乐观的，当然在前进中必然会出现各种矛盾和困难，只要我们进行合理的引导和适当的调控，就无疑能保持稳定持续的增长。
（原载于《社会科学》1993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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